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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(1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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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慰的措辭,然而趕到府衙,他才發現並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。

陳知府不在府衙,聽趙琦說,他已經在操辦雲氏的後事了。

藺伯欽蹙眉,問趙琦道:“趙大人,不是說陳夫人是暴斃而亡麽?此案應大有蹊蹺,需仔細查驗……”

“誒,藺大人,你想多了。”趙琦擺擺手,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,“陳夫人是舊病突發,經過大夫診斷,乃心疾發作,自然死亡。陳知府那邊已經報備了,棺槨紙錢送靈等事宜不日便準備妥當,無需藺大人操心。”

趙琦從頭至尾都沒有看他幾眼,藺伯欽斷案多年,又不是傻子,如何不知雲氏之死大有貓膩?

他甚至第一時間懷疑到陳知府的內宅之爭。

趙琦給他指了指二堂的一間青瓦房,道:“那裏存放著望州城近年的卷宗,藺大人可以熟悉一下。”

藺伯欽看他樣子,知道問不出來什麽,點了點頭。

走進屋中,他示意楊臘關門,隨後問胡裕:“你說雲氏暴斃,消息從何得知?”

胡裕答道:“卑職聽聞望州城的薏米糕非常好吃,一大早便準備排隊去買。但經過陳知府門外,發現一片愁雲慘淡,雲氏的丫鬟翠濃伏在臺階下哭泣,頭上還戴著白花,我尋死不對勁,便上前多舌問了一句。翠濃便告知,她家夫人昨夜突然七竅流血而亡。”說到此處,胡裕語氣一頓,“卑職覺得事有蹊蹺,便立刻前來通知大人,卻不料……”

他話未說完,但大家都心照不宣。

楊臘這時問:“大人,擺明了陳知府不想你摻和這件事,你打算如何處置?”

藺伯欽確實有些迷茫。

他才來望州赴任,便出現這麽一檔事。陳知府本就與他有間隙,若他執意調查雲氏之死,豈不是雪上加霜,不管雲氏是死於心疾還是死於人手,他得罪了陳知府,說不定很快又會被調回清遠縣。

可是……

若不查明真相,枉死之人於九泉如何能安?他是想於仕途扶搖直上,但不能踩著冤魂作為臺階。他是有抱負,但,更有底線。

胡裕看他愁眉不展,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問:“大人,這案子還……查嗎?”

藺伯欽倏然擡眼,眸中寒芒微閃,定聲道:“查!”

114.線索

藺伯欽決定著手查雲氏死因,得在瞞著陳知府的前提下。

這件案子明明有好多路子可行,但藺伯欽偏偏選擇了最難的一條。

胡裕這時註意到藺伯欽手腕,忍不住問:“大人,你手上怎麽有血?”

藺伯欽聞言一楞,挽起官服衣袖,果然見手腕的不起眼一側,有一抹嫣紅。

他身上除了楚姮昨夜掐他留下的淤青,並無傷痕。仔細一想,從家中匆忙趕來府衙,也沒在哪兒沾染過血跡,藺伯欽蹙眉,仔細翻看手,竟發現指甲縫裏也有幹涸的血色,頓時疑惑不解。

這血不是他的,難道是別人的?

可從昨晚到今天,他只和楚姮楚姮接觸過,楊臘胡裕即便哪兒有傷,也不可能沾染在他指甲縫中。

藺伯欽仔細一想,早上急著出門,只是匆匆洗漱了下,想必是昨晚被蚊子咬了,在哪撓破了?可大冬天的,不可能有蚊子吧……

“大人,那下一步我們怎麽做?”

楊臘出言發問,打斷了藺伯欽的思緒。

左右不是很重要的事情,藺伯欽也沒有放在心上,他用棉布沾水,一邊清理血跡一邊道:“此事定然不能讓陳知府知曉,先暗中查探。”他說到此處,擡眼看胡裕,“你和那名叫翠濃的丫鬟見過,便由你去找她探探口風,最好能套攏關系。切記,不要讓旁人看見。”

胡裕鄭重的點了點頭:“大人放心,卑職自有分寸。”

藺伯欽又對楊臘說:“雲氏的屍首,現在停放在陳知府家中,你立刻去備些香蠟紙錢,晚上我們去登門吊唁。”

楊臘明白過來:“大人是想趁吊唁的機會,去查看雲氏的屍首?可眾目睽睽,這事兒怕不好辦。”

胡裕皺眉:“不如我去搗亂?放點火什麽的……”

“不可縱火。”藺伯欽沈下臉,胡裕連忙不好意思的幹笑兩聲,“那……偷偷從窗戶溜進靈堂?”

藺伯欽神色一轉,覺得這個法子還是可行。

但是他們且總得有人應付陳知府和一眾下人。

藺伯欽是走不開的,他要和陳知府斡旋;胡裕和楊臘身量又太高大,陳府的窗戶很小,想要不聲不響鉆進去實在太難。正猶豫時,胡裕突然道:“可以讓夫人去!”

藺伯欽下意識皺眉:“不行。”

“大人,為何不行?”楊臘也站了出來,“好幾次破案,都多虧了夫人幫忙。她冒充春二姐,還有幫忙捉拿洪婆,況且,在這望州府衙人生地不熟,能相信的也只有夫人了啊!”

楊臘這話說到點子上了。

藺伯欽現下沒有幾個可以相信的人,楚姮是其中之一。

可是想到要讓自己最愛的人犯險,他心頭就堵的慌。

“大人……”

“此事無需再說,你們先去將我吩咐的事辦完。”

胡裕和楊臘張了張嘴,可藺伯欽卻背過了身子,兩人對視一眼,只得無奈告退。

***

藺伯欽想著接下來好幾日回不了家,便抽空去州城中,買了幾盒胡裕所說的薏米糕帶回去。

他想,姮兒那般喜歡吃甜,這薏米糕自然也會喜歡。

走進後院,溪暮濯碧正在掃臺階下的積雪,他提著薏米糕,正想問夫人在何處,就見房門“吱呀”大開,卻是楚姮穿著一件款式簡單的淺灰色的交領襦裙,攏著毛茸茸的手插走了出來。

她發間仍只插著那只牡丹花銀釵,未施粉黛,看起來如冬日的梅花般幽香清麗。

想到昨夜旖旎,藺伯欽莫名心跳加速。本以為自己是個冷清的性子,豈料遇到她,才方知金風玉露勝卻人間無數,誠不欺我。

“夫君。”

楚姮款款走來,眸光似水,令藺伯欽心旌搖曳。

他清咳一聲,垂下視線,遞過手中的盒子:“姮兒,這是望州城中最負盛名的薏米糕,你嘗嘗好不好吃。”

楚姮不由驚喜,抱著他胳膊笑靨如花:“喜歡喜歡!只要是夫君給我的都好吃!”說著,她便將盒子拆開,一個接一個的吃起來。

藺伯欽儒雅一笑,擡手擦去她嘴角的碎屑。

心念一動,卻是就著那碎屑嘗了嘗,不禁道:“果然好吃。”而且甜。

眼看楚姮要將一盒子薏米糕全都吃完,藺伯欽怕她噎著,忙走近屋裏給她倒茶,道:“慢點兒吃。”

楚姮一邊喝茶一邊囫圇不清道:“我不吃完,隔夜就不能吃了。”

“留著晚上可以吃。”

“那不成,晚上要出去。”

藺伯欽怔了怔,“你要去哪兒?”

楚姮瞪大眼睛,眨了眨:“你去哪兒我去哪兒啊。不是說好晚上去陳知府家中吊唁,你和胡裕他們拖住陳知府,我去驗屍麽。”

“……”

藺伯欽皺眉,嚴肅了聲音:“誰告訴你的?胡裕還是楊臘?還是他們兩個?”

他還真猜對了。

胡裕和楊臘兩個的確偷偷摸摸來找過楚姮,果不其然,他們英明神勇的藺夫人當場答應了此事,還保證不把他們供出去。

楚姮嘻嘻一笑,挽著他胳膊搖了搖:“別生氣啦,是我主動要幫你分擔的。”見藺伯欽仍舊皺眉,她佯裝生氣,“怎麽?你難道不信任我?”

藺伯欽記得她怕鬼,語氣覆雜道:“那翻窗驗屍的事情……你一個弱女子,我如何能讓你去做?晚上做噩夢怎麽辦?”

楚姮撇了撇嘴:“自從嫁給你,我見過的屍體還少了不成?更何況,我也很關心雲氏的死因,那晚宴席上,眾人對我諸多刁難,若不是雲氏解圍,誰知道我會被欺負成什麽樣?”

藺伯欽楞了楞,扭頭看她:“你受欺負了?怎不告訴我?”

楚姮想到那晚吃癟的朱氏和蘭姨娘等人,心道,搞不好是誰受欺負呢。但面對藺伯欽,她卻要往他懷中蹭蹭撒嬌:“無所謂啦,都已經過去了嘛。”

她忙岔開話題,“還是說正事好了,今晚,我們具體怎麽行事?”

藺伯欽還在做無謂的堅持:“姮兒……”

“在呢!”楚姮踮起腳揪了揪他耳朵,“上陣不離父子兵,這句話聽過沒?”

藺伯欽疑惑:“這句話和我們有關系麽?”

楚姮笑瞇瞇的拍拍胸口:“怎麽沒有!今晚上我是父,你是子,咱們攜手查明雲氏的死因!”

藺伯欽:“……”

果然他家夫人,永遠斯文不起來。

***

陳知府怎麽也沒想到,藺伯欽會攜家眷前來靈堂吊唁。

特別是他夫人李四娘,哭的比誰都傷心,進了靈堂那哭嚎聲就沒停過。

“我可憐的陳夫人啊——”

楚姮撲在棺槨,邊哭邊悄悄查看,發現棺槨還未上釘,心頭一喜。

怕被陳知府看出破綻,她忙高聲哭喊:“嗚呼哀哉!當真是花落胭脂春去早,銷魂錦帳夢來驚!陳夫人啊,蒼天不佑!冥道無情!英年早逝,浩氣長存,千古流芳,名垂青史……”

藺伯欽和陳知府:“……”

“藺夫人和我夫人關系很好?”陳知府胖胖的臉上眉頭一挑。

藺伯欽低聲一咳,解釋說:“那日宴席見後,內子對陳夫人很有好感,倒是一見如故。”

“哦。”

陳知府應了一聲。

他小眼睛轉了轉,給靈堂左右兩個丫鬟使眼色,示意她們將楚姮給拖開。

然而楚姮餘光一掃,眼看兩個丫鬟走過來,她“噌”的一下站起,反倒是將兩個丫鬟嚇了一跳,另一個不小心還把陳知府給踩了一腳。

“夫君,陳大人,妾身哭的有些難受,準備出去走走。”

陳知府大喜過望,可總算要走了餵!他腦袋都要被這個李四娘哭暈了!

藺伯欽忍笑,頷首說:“切莫走遠了。”

“是。”

楚姮對二人行了一禮,便走出靈堂,眨眼消失在積雪壓枝的樹叢。

藺伯欽看向陳知府,做了個請的手勢:“下官知曉陳大人現在十分悲痛,但在職對幾件事不明白,還想請教一下陳大人。”

陳知府顯然也不想待在靈堂,他“嗯”了一聲,便與藺伯欽往花廳的方向去。

兩人走了沒影兒,不多時,便來了一個穿綠衣夾襖的小丫鬟。

“翠濃姐姐。”

守靈堂的兩個丫鬟,忙朝她點了點頭。

翠濃撫了撫頭上的白花,紅著眼道:“你們也守了一上午了,去休息吃口茶罷,這裏我來守著便可。”不等兩丫鬟回答,她又語氣低落的道,“也讓我最後再好好陪一陪夫人。”

兩個丫鬟聞言,心有所感,到底是動容的離開了。

翠濃進入靈堂,四下裏一看,立刻掩上房門,打開西南側的小軒窗。

只見楚姮一撩裙子,嬌小玲瓏的身軀靈活的鉆了進來,跳進屋還拍了拍手。

翠濃看著面前這位漂亮的不像話的女子,忍不住細聲細氣的問:“藺大人當真能還我家夫人一個公道?”

“放心好了。”楚姮朝她安撫一笑,“就沒有他破不了的案子。只要陳夫人當真是死於人手,他一定會把兇手揪出來!”

翠濃點點頭,忙與她一起掀開棺槨。

但見雲氏面色發青,眼角鼻孔還殘留著沒有擦幹凈的血跡,翠濃忍不住捂嘴“嗚嗚”的哭了起來。

楚姮面如寒霜,她從懷中取出事先準備好的銀針,在雲氏喉間一插,取出一看,果不其然變成了深黑色。當下楚姮便擡手,在雲氏口中翻攪。

翠濃見得這幕,不禁佩服楚姮不是一般人,就這樣還能神色淡定如常。

楚姮眸光一凝,手指總算掏到一些東西,她拿出手一看,卻是一些白色的粘稠的東西。她忙將此物放在準備好的瓷瓶裏,隨即又仔細查看了一下雲氏身上,並沒有外傷,確定她是死於劇毒。

“來,把棺槨蓋好,恢覆原狀。”

翠濃忙起身,與她一起合棺。

楚姮這時卻看見,雲氏發中還別著那支百合花銀釵,在雲鬢中仍舊熒熒生光,極為鮮明。

她想到了那晚與雲氏漫步在梅園,她曾與自己述說過的年少情感。

如今斯人已逝,她的夫君卻沒有為她流過一滴淚,不勝唏噓。

115.官銀

陳知府本以為藺伯欽鄭重其事的找他,是有要緊事相告。

結果他盡問些無足輕重的瑣事,聽得陳知府頭大。

這藺伯欽在清遠縣政績出眾,他以為這人還很聰明呢,結果仔細接觸下來,發現為人處世既不圓滑也不老練,說話雖然不得罪人,可行事作風太過端正,在官場上讓人喜歡不起來。

“藺大人,若無要緊事,本官還要給亡妻上香,就不奉陪了。”

陳知府沒好氣道。

便在此時,有女子聲音遠遠傳來:“夫君——”

楚姮看到陳知府,一歪脖子又準備扯嗓子大哭,嚇的陳知府忙擡手:“藺夫人,且住!”

楚姮擡袖擦拭眼淚,泫然欲泣:“陳知府,妾身實在太過傷心陳夫人了。”

“……亡妻有藺夫人這樣的知己,本官也深感欣慰。”陳知府斟酌著說。

藺伯欽這時將楚姮拉到身側,對陳知府頷首:“既然陳大人還要去給陳夫人上香,我與內子便不打擾您了。但請你莫憂思過甚,還是要多多保重身體。”

陳知府應下。

看著遠去的藺伯欽和楚姮,他松了口氣,心想這兩瘟神可算走了。

藺府新宅與陳知府的宅邸相距不遠,他們這些做官的,大都住在臨近的幾條街。旁的平頭百姓,根本買不起這邊的地皮。

於是楚姮和藺伯欽並肩,散步似得往回走。

“如何?可找到有用的線索?”藺伯欽湊近她耳畔,低聲問。

楚姮覺得他呼出的氣息熱熱的,臉色微紅,擡眸道:“你夫人出馬,哪有辦不成的事兒?”走到隱蔽的小巷,楚姮便從懷中掏出瓷瓶,“雲氏嘴裏發現的,不是砒霜,是種比砒霜還要厲害的劇毒。”

藺伯欽記得她曾說過,她當初嫁給有錢員外的時候,要應付內宅爭寵,沒少見過迷藥毒藥。

楚姮卻是忘了自己編造的謊話,認真說:“徐大夫精通藥理,想來他一定知道這是什麽毒。”

她此前在醫館抓藥的時候,與徐大夫閑聊過幾次,徐大夫別看一把年紀,懂的還真不少,甚至對於宮中的秘藥,他都有所了解。

楚姮又說:“現在只需將毒藥來歷追查出來,找到背後買主,所有問題,便能迎刃而解。”

藺伯欽微微蹙額:“徐大夫在清遠縣,我如今有官職在身,不能擅自離開望州城。且楊臘胡裕是我左膀右臂,他們其中一人出城會引人懷疑。若被陳知府得知我在暗中追查雲氏死因,他一定阻撓。”

楚姮眼珠子一轉,拍了拍胸脯,正要說話就被藺伯欽打斷:“不行。”

“怎麽不行嘛,我可以去啊。”楚姮又挽著他手臂撒嬌,“我可是你最最最信任的夫人。”

藺伯欽卻不吃她這一套了,沈聲說:“此次讓你過來驗屍,已是迫不得已,我怎能再讓你去犯險?且望州通往清遠縣的山路難走,傳言還有山匪,即便你雇護衛同行,我也不放心。”

只有他才知道,他夫人長得有多美。荒郊野嶺,太漂亮的女子出遠門,終歸不是好事。

“伯欽~”

楚姮幹脆呼他的名字,“你就讓我……”她話未說完,突然雙眸一亮,“我知道找誰了!”

藺伯欽被她咋咋呼呼驚了驚:“找誰?”

楚姮擡手一指對面街中,穿著一襲灰衣勁裝的男子:“找他唄。”

藺伯欽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,微微一楞:“馮河?”

馮河依舊是那副冷淡的棺材臉。

他順著人群往前走,或許因為周身氣息太冰冷,三尺之內都無人靠近。也正因如此,楚姮才能一眼看到人群中的他。

藺伯欽上前與他打招呼,詢問之後,才知道他是專程來找自己的。

“找我作何?”

馮河沈聲道:“在下答應保護藺大人,以濟當年恩德,絕不會忘。”

藺伯欽從清遠縣搬來望州,那他也跟過來。

得知此事,藺伯欽有些感動,朝他拱手:“馮大俠一諾千金,我十分欽佩。”

“大人,我說過多次,你叫我馮河便可,更無需與我多禮。我等江湖人士,本就該行俠仗義。更何況……藺大人是個好官,在下心甘情願為你效犬馬之力。”

楚姮滿意的撫掌笑:“夫君,我就說馮大俠很靠譜,這件事你交給他去辦,保證萬無一失。”

馮河能和蕭琸稱兄道弟,武功自然高強,對付山匪之流不在話下。只可惜這廝不是很待見自己,否則她還真想與他切磋切磋,看看是他的細劍厲害,還是她的金絲軟劍更高一籌。

藺伯欽微微猶豫了片刻,便將馮河邀至一處隱蔽的茶館,將瓷瓶拿了出來,交代了一下事情經過。

馮河接過瓷瓶,卻是對藺伯欽鄭重的抱拳:“藺大人朗朗風清,不畏強權,在下果然沒有看走眼。”

寧肯賭上仕途官運,也要替一個素不相識的婦人找出真兇,這點馮河佩服。

“過獎。”

藺伯欽被人當面誇讚,到底是有些面淺。

他這樣子說不出的可愛,楚姮忍不住在桌子下面,偷偷握了下他的手。

藺伯欽怔了怔,隨即忍俊不禁的看了她一眼。

二人在那眉目傳情,馮河又不是瞎子,他看著楚姮,始終沒有好臉色,不知想到什麽,對藺伯欽蹙眉道:“藺大人,其實你這位夫人……”

楚姮心底大驚,雙眼倏然如電朝他射過去。

馮河看到她的眼神,又想到了蕭琸,到底是嘆了口氣,沒有下文。

藺伯欽聞言卻是楞住,看了看楚姮,狐疑道:“馮河,你想說什麽?”

馮河狹長冰冷的眼神在楚姮身上轉了一圈。隨即道低頭抿了口茶,敷衍道:“我方才想說,你這位夫人好像又長胖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楚姮嘴角抽抽,馮河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。

不管怎樣,馮河當然答應了這份差事,當下帶著瓷瓶,縱馬離開望州,連夜趕往清遠縣城。

趁著馮河沒有回來,藺伯欽便按部就班的在府衙處理瑣事。

只不過入了夜,總有一人立在府門前,備好熱騰騰的飯菜,等他歸家。

從前,藺伯欽隨時都住在縣衙,回不回那冷冰冰的宅邸都無所謂;但現在有了楚姮,一切都不一樣了。

他喜歡在燈下看書寫字,而楚姮便立在桌旁研墨,燈芯燃長了,她便取了剪子輕輕的剪掉燈花;夜深了,她便又羞澀又熱情的將他推進房裏,耳鬢廝磨,行魚水歡樂。

這晚又是如此。

藺伯欽在看書,楚姮坐在凳子上把玩他的手。

他的手長得很勻稱,手指修長,幹幹凈凈。握筆的關節處有些薄繭,摸起來有些幹燥粗糙。

更漏迢遞。

“夫君,亥時了,該睡覺啦。”

楚姮在他掌心畫圈,臉頰被燈火映照的有些泛紅。

藺伯欽將頭從書卷中擡起,笑道:“你先去睡。”

“不。”

楚姮想到宇文弈曾說過,男人不行事一兩個時辰,那就是不太好。可藺伯欽從來沒與她胡天胡地那麽久過,於是隱約有些懷疑。最重要的是,她想和他快些有個孩子,這樣回京的時候,才能沒有後顧之憂。

楚姮拉起他的手,蹭蹭自己的臉:“夫君,天色不早啦。”

“夫君,該歇息啦。”

“夫君,伯欽,佩之~”

她像只小貓似得在那喵喵喵,藺伯欽到底是笑了起來,將書一合,拉起她走到書房隔壁,進屋關門。

已經睡了好幾天跨院的溪暮和濯碧,望著窗戶上倒映出的二人親昵剪影,感動的擦淚。

“夫人和大夫總算像夫妻了。”

溪暮在那感慨。

濯碧忍不住道:“那天早上夫人還在熟睡,我看見大夫臨走時還親了親夫人呢。”

溪暮欣慰的捧臉,點點頭:“真好啊——”

***

楚姮第二天醒來的時候,渾身又酸痛的不得了。

看來她真不適合幹這檔事兒,真是比學武功還要勞筋骨。

藺伯欽已經去了府衙,身邊的床榻空蕩蕩的。

如今天氣已經轉暖,楚姮便穿的薄了些,她把腰帶系上,摸了摸腰肢,還真的豐腴了些,頓時面如菜色。

果然日子過得蜜裏調油,人也會發福啊。

楚姮當下便不敢再吃了,她讓溪暮帶著家奴,去菜市買了一堆白菜蘿蔔,當晚,她只準備了一碟青菜一碗白蘿蔔湯,打算藺伯欽回來,她要窩在他懷裏好好述說自己長胖了的痛苦。

但令她沒有想到的是,藺伯欽並不是一個人回來。

他還帶著馮河。

馮河原本是不肯來藺府的,因為他不喜楚姮。

但藺伯欽再三說,家中晚餐十分豐盛,請來的廚師燒菜很好吃,誠邀馮河來家中做客。結果二人回來,卻是一桌寒酸的不能再寒酸的飯菜。

楚姮也知道待客不周,於是忙讓溪暮濯碧撤下飯桌,重新起鍋。

馮河聞言,一擺手道:“藺夫人不必麻煩了,就兩件事,我稟完便走。”

他從懷中拿出之前的瓷瓶,放在桌上:“據徐大夫所言,這是一種名為‘無情’的劇毒,以砒霜鶴頂紅一劍封喉等毒藥煉制,並且,只有在清遠縣的賭坊才能買到。”

“賭坊?”

“只有清遠縣的賭坊。”馮河冷漠的重審一次,並簡單講述了一下毒藥來歷。

要煉制“無情”,有一種草藥只在清遠縣境內生長,而這毒藥,最開始也是徐大夫的同窗研制。他的同窗將藥方賣給了一個賭坊老板,後來去世。都說他是作孽太多才會早逝,但實際如何不得而知。不管怎樣,這名為“無情”的劇毒,便在清遠縣賭坊流傳,號稱免費給那些賭的傾家蕩產的賭徒使用。

毒藥的淵源與本案並無關聯,藺伯欽眉頭一擰,直接問:“可查到是誰在賭坊買的‘無情’?”

馮河點了點頭,沈聲作答:“正是望州知府,陳子揚。他是在上次蔡高義一案的時,親自去賭坊買的。”

賭坊老板一開始還不肯說,要不是馮河用劍指著他腦袋,還探聽不到這個消息。

殺正妻,扶姨娘。

的確是再尋常不過的案子。

只是兇手是當今望州父母官,這點就棘手了。

然而棘手的不僅僅是這件事,馮河從懷中又摸出一件東西,說出的話直讓藺伯欽和楚姮怛然失色!

“這是當時陳知府買毒藥時,所給的銀子。”

一錠銀元寶,躺在馮河掌心。

銀元寶整整十兩,正是……火耗後的官銀。

116.寄信

當下藺伯欽便想到了碧水寺的案子。

玄明大師和清慧當初一口咬定,說那銀子是香客捐贈,不知來歷。可陳知府卻在暗中使用火耗後的官銀,他隱約覺得這二者之間有什麽聯系。

楚姮眼珠子一轉,立刻道:“若陳知府當真私下挪用朝廷官銀,可在府衙戶房賬本查看。”

藺伯欽搖搖頭:“現在戶房是由趙琦分管,我根本接觸不到。”

“這有何難,偷偷摸摸溜進去呀!”楚姮朝他一笑,目光在馮河身上逡巡。

馮河:“……”

這女人,就想讓他幹些偷雞摸狗的事!

藺伯欽雖然覺得這樣不妥,可事關重大,他不敢馬虎,想了想,道:“我想審問碧水寺的僧人。”

楚姮和馮河對視一眼,等他繼續說。

“明日,我查明賬本存放地點,會給馮河一份府衙戶房的路線圖,屆時馮河便可以跟胡裕楊臘裏應外合。期間我稱病抱恙,暗中回清遠縣。”

陳知府根本就不可能猜到藺伯欽竟然如此膽大,私下查他。

可越危險往往越安全,楚姮摸了摸下巴,點點頭說:“我與夫君一起。”

藺伯欽蹙眉:“姮兒,不要胡鬧,這幾日你就待在家中。”

“那可不行。”

楚姮早就想好了說辭,“若你中途在清遠縣被抓,消息傳到陳知府耳朵裏,我豈不是被甕中捉鱉,連跑的機會都沒有?跟著你一起,就算半道出了什麽事兒,我也好趕快溜走……嗯,溜走去找救兵。”

馮河聽到她這番話,“嗤”的翻了個白眼。

什麽夫妻情深,這麽快就想好對策,準備大難臨頭各自飛了!

藺伯欽以楚姮安危為上,至於她是不是想跑路,對於他來說並不重要。如此說來,帶上楚姮也無妨。

三人又商討了一會兒,這事兒便這麽敲定了。

馮河走後,楚姮和藺伯欽洗漱上榻,免不了又是一番耳鬢廝磨。

事後,楚姮依偎在藺伯欽懷中,輕輕撫摸他下巴上長出來的淺淺胡茬,道:“雲氏死前,曾跟我講述過她與陳知府相知相識的過程,說來,才子佳人,一見傾心,倒與話本子裏所寫的風花雪月般動人。”她語氣轉低,有些沈悶的問,“夫君,皆說世間男子皆薄情,你會不會有一天,等我人老珠黃,就對我也再無情義了?”

藺伯欽皺了皺眉,捉住她不安分的手,沈聲道:“不許胡思亂想。更何況,你我二人從未一見傾心。”

甚至稱得上相看兩厭。

楚姮忍不住低低笑出聲:“好像是哦。”

既然不是像話本子裏那樣的開場,那定然是個美好的結局。想到自己將來的身份終會揭露,藺伯欽的臉色一定會格外好看,但那個時候他們已經有了孩子,一家人高高興興的搬去公主府,平安喜樂過完一生。

夜深人靜,小心思總會想的格外多。

楚姮抿了抿唇,忍不住輕輕問:“伯欽,如果我有事情瞞著你,我是說如果,你會不會生氣?”

“什麽事?”

“好事兒!”楚姮咯咯一笑,要讓他當駙馬爺,這當然是好事啦!

藺伯欽聽她語氣歡快,便知道不打緊,莞爾道:“只要不違背朝廷律法,仁義道德,我都不會生氣。”

得到他這句保證,楚姮松了口氣,甚至十分歡喜的擡起頭,咬了口他的下巴:“放心好啦,你夫人清清白白,從未做過什麽壞事。”

“我相信你。”藺伯欽低頭摸了摸她的發,溫言道:“夜深,睡吧。”

楚姮在他臂彎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蹭了蹭,隨即閉上眼,一夜好夢。

翌日。

藺伯欽便一大早去了府衙。

他和楊臘胡裕說了計劃,便開始套趙琦的話。趙琦為人還算聰明,但是個實心腸,藺伯欽稍微找了幾個借口,便得知望州府衙稅收賬本,就放在戶部的右墻櫃子裏。

到了下午,藺伯欽便謊稱身子不適,去向陳知府告假。陳知府本就不想看他在眼前亂晃,看他面色蒼白,連連讓他快些回家休養。

藺伯欽到家後,楚姮早就備好腳力極好的馬匹,兩人喬裝改扮,繞了一段路,從北城門離去。

兩人共乘一騎,速度也不慢。

別看藺伯欽一股子文人氣,駕馬卻十分穩當。經過一處斜坡,慣性作用之下,楚姮忍不住往後一靠,後背貼著藺伯欽平坦結實的胸膛,讓藺伯欽心頭一跳,隨即緊緊地將她圈在懷裏。楚姮瞬間覺得四周的呼嘯而過的風小了不少,天氣很冷,可藺伯欽的懷抱那麽暖。

暖過繁覆華貴的錦被狐裘,暖過深宮中單薄的四合紅塵。

就像突然找到了一個可以停歇的依靠,楚姮微微一笑,窩在他懷中,心想,有藺伯欽在,真好啊。

到了清遠縣,天已經快亮了,藺伯欽掐好時間,找到顧景同經常去吃的馎饦攤子,等他過來。

清晨的霧氣還未消散,更顯寒涼。然而老遠走來的一個人影,卻搖著折扇,優哉游哉。

楚姮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是顧景同,她和藺伯欽對視一眼,便立刻將他拖到街道旁的胡同。

“來人啊……呃,佩之?”顧景同扭頭看向楚姮,“李四娘?”

藺伯欽點了點頭:“盛風,有件事我得拜托你了。”

他迅速對顧景同說明來意,顧景同也收起玩笑的神情,正色道:“你放心,這件事我一定幫你問妥當。”他擡頭看了眼天色,“午時二刻,我們還在西街永豐茶樓匯合。”

約定好時間地點,楚姮和藺伯欽便去了茶樓等待。

待茶水被喝成白水再無味道的時候,顧景同帶著一沓紙,來到巷尾,凝重道:“玄明大師和清慧都交代了,果然當初功德箱被盜一案,還有貓膩。”

“什麽貓膩?”

“你們看。”顧景同將摁了指印的供狀交給藺伯欽,“玄明大師當初將功德箱被盜,賴給玉璇璣,結果被查出是他自己賭錢賭輸了。但其實不是那樣,玄明大師雖然好賭,但也不敢將功德箱裏的所有銀子拿去揮霍,功德箱裏的銀子,全部暗中交給了陳知府。”

藺伯欽頓時一驚:“那功德箱裏五百兩銀子,陳知府如此獅子大開口,他用得完麽?”

顧景同擺了擺手,嘆息道:“你也太小看陳知府了,他竟是每年都在收刮碧水寺的香油錢。因為玄明大師他們自己也不幹凈,於是不敢聲張。這腌漬事兒起碼做了六年,陳知府現在完全擔得起‘家財萬貫’四個字。”

藺伯欽眉峰蹙成山,“那官銀……”

“官銀陳知府定然動過。”顧景同認真說,“玄明大師就曾見過陳知府使用火耗後的官銀。你想想看,陳知府連碧水寺的香油錢都不放過,貪墨徇私,這種事還做的少麽?不僅如此,我去了那家賭坊,確認陳知府曾喬裝去買過劇毒。”

楚姮額角一抽。

這陳知府,那麽胖再怎麽喬裝也會被看出來吧。

或者說,他根本不在意別人知道他殺了正妻,他作為望州的父母官,有恃無恐。

“賭坊老板和玄明大師等人的供詞都在這裏。”

白紙黑字,鮮紅指印,證據確鑿。

藺伯欽眉頭緊鎖,無話可說。

顧景同將折扇敲著手心,喟然道:“佩之,即便現在知道陳知府貪汙、殺妻、挪用官銀,那又如何?你好不容易升遷,難道想與他對著幹?”他又嘆了一聲,“況且……你想對著幹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啊!”

藺伯欽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。

陳知府根本用不了那麽多銀子,官銀數額巨大,這塊餅他一個人也吃不下。倒不知府衙中一片渾濁沆瀣,有幾個沒有沾染葷腥。

不僅如此,陳知府為官多年,在望州根深葉茂,遠遠不是他一個小從六品的官可以撼動。就像當初蔡高義犯事,若不是驚動了朝廷,還有霍大人幫忙審理,他是否能全身而退尚且未知。

顧景同目光深深的看他一眼,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佩之,聽我一句勸,這件事……裝作不知道好了。”

“你又來了。”

這種時候,藺伯欽竟無奈一笑。

顧景同囁嚅了一下嘴唇,到底是沒有再說。好友的心性,他懂。正因為懂,所以不勸。

“有任何需要,我都義不容辭。”

藺伯欽心下感動,他沈聲道:“幫我看好那幾個證人便可。”

他二人說話,楚姮一直沒有插言。只是看著面前的藺伯欽,心中百感交集罷了。

這種以卵擊石的事,講真,她活了十多年還是第一次見。就像是在宮中,主子說錯了話,奴才明知道不能頂撞,卻仍要出言糾正,最後結局換來什麽?換來這句話的正確,換來奴才的亂棍打死?

楚姮苦澀的笑了笑。

她當然不會讓藺伯欽死。

“我去方便一下。”楚姮湊近藺伯欽耳畔,小聲說。

茶樓的茅廁就在樓下,藺伯欽頷了頷首:“去吧。”

二人親昵的動作,自然沒能逃過顧景同的目光,他展開折扇,垂眸扇風,失神的看著杯中茶葉沈沈浮浮。

楚姮快速下樓,並未去茅廁,而是匆匆寫封信,掏出銀子,讓掌櫃代為寄去幽州。

看著掌櫃親手封上火漆,楚姮一顆心才穩定了些。

她已經想好,讓寧闕和宇文弈過來解決陳知府的案子。

算是私心作祟吧……她不能,不能讓藺伯欽冒險。

117.匪徒

藺伯欽不敢在清遠縣逗留太久,他與顧景同匆忙告別,便帶著楚姮離開。

夜幕四合,途徑一處僻靜山林,馬蹄聲驚起飛鳥一片。

楚姮本依偎在藺伯欽懷中昏昏欲睡,聽得鷓鴣鳴叫,忽而睜開雙眸。

下一刻,便聽四周草叢悉索,有幾名黑衣男子持著明晃晃的大刀,跳出來阻攔。

馬匹受驚,揚起前蹄嘶鳴,將藺伯欽和楚姮甩下馬背,若不是二人反應快,此時已經摔的頭破血流。

“什麽人?”藺伯欽扶著楚姮站起,厲目而視。

幾名黑衣人冷笑,說:“此路是我栽,此樹是我開!”

楚姮額角一抽,糾正他:“你是不是說反了。”

雖然楚姮穿著樸素,還包著頭巾,可一群黑衣人看見她長相,雙眼都亮了亮。藺伯欽暗道不好,將楚姮的手握緊了些,他目光在黑衣人身上轉了兩圈,突然冷嘲:“裝什麽山匪?到底是誰派你們來行刺本官?”

幾個黑衣人一楞,沒想到這麽快就被識破。

楚姮聞言一楞:“他們是裝的?”

藺伯欽垂眼,看向幾人穿著同色的皂靴,道:“山匪怎可能穿衙門制式的鞋?做戲也不做像一些。”

黑衣人面面相覷了片刻,當首一個揮了揮手中大刀,陰陽怪氣說:“藺大人果然聰明,可聰明人一般都死的早。”

藺伯欽裝作後退,悄悄讓楚姮貼近馬匹,他低聲道:“姮兒,你先走。回清遠縣找顧景同。”

楚姮咬牙:“這些人明顯是沖著你來的,我怎能丟你一個人在這兒不管?”

“不是說好,遇到危險你溜走去搬救兵!”

藺伯欽沒想到這個要緊關頭,楚姮竟然不按計劃行事。

楚姮急了:“那是我想跟你一起的借口,什麽先溜走?我怎會讓你一個人獨自面對危險?”

“姮兒!”

黑衣人出言呵斥:“你們兩個嘀嘀咕咕在說什麽呢!”

藺伯欽無奈扭頭,面色嚴肅如霜雪:“諸位今日想殺我,總得給個緣由罷?”

那幾個黑衣人桀桀怪笑一陣,當首那人嘆了嘆氣,揮著大刀步步緊逼:“既如此,我便直接告訴藺大人,也好讓你做個明白鬼。”他語氣一頓,“你千不該萬不該,不該著手調查陳大人。你讓手下盜取賬本,不好意思,他們被捉住了,於是陳大人吩咐我等連夜趕來取你性命!”

馮河楊臘他們竟然盜賬本失敗!還被陳知府給抓住?

“陳知府將他幾人如何了?”藺伯欽握緊了拳,生怕聽到馮河他們身死的消息。

然而黑衣人這次卻不說,他對身邊的幾個同伴使了個眼色,揮刀便朝藺伯欽砍來:“這些事,藺大人做了鬼自然知道——”

眼見大刀砍來,還未落下,藺伯欽突然倒地暈死。

他身後的夫人,正舉著一塊鵝卵石。

“?”

幾個黑衣人頓時呆滯了,這什麽情況?藺伯欽的夫人怎麽還親自下手,將他丈夫給打暈?

楚姮確定藺伯欽一時半會兒醒不來,默念幾句對不起,便惡狠狠的看向對方。

只可惜長得太漂亮,這眼神在幾個黑衣人眼裏,根本沒有威懾力。

“喲,藺夫人這是做什麽?”

當首的黑衣人眼神在她腰肢胸前看來看去,對同伴露出一個猥瑣的笑,“難道怕藺大人看了之後的事兒,受不了刺激,先把他給打暈過去?”

楚姮將那鵝卵石拿在手裏一拋一接,戲謔的打量他們,嗤笑一聲:“就你們幾個?”

“難道還滿足不了你?”

“嘖,的確塞牙縫都不夠呢。”

楚姮早就發現這幾人步履虛浮,至多會些三腳貓功夫,想著他們的下場,倒也不介意他們言語上的調戲。

當首的黑衣人再也忍不住,將大刀一扔,就朝楚姮猴急猴急的撲過來,然而下一秒,他發現自己撲了個空。不僅撲了個空,自己扔掉的大刀不知何時被楚姮拿在手裏,寒光泠泠。

楚姮冷漠的扯了扯嘴角:“江洋大盜玉璇璣聽過沒?”

眾黑衣人一楞:“什麽?”

楚姮眸光深深,身形微動,揮刀沖入人群,她身影如燕靈巧,兔起鶻落間帶起血光一片。這些人沒想到楚姮竟然會武功,而且武功還極高,紛紛嚇的抱頭鼠竄,楚姮冷笑:“哪裏跑!”

她今次暴露了身份,就絕不會讓這些人活著離開。

為首的黑衣男人,見身邊人倒在血泊中,此時再看笑靨如花的楚姮,只覺得她是從地獄持刀而來的修羅。

他扭頭想跑,楚姮足尖一點,卻攔住了他的去路。

黑衣人頓時知道自己這次踢到鐵板,想到她此前說什麽“江洋大盜玉璇璣”,嚇的雙膝一軟,跪地討饒:“藺夫人……饒命,饒命!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,請你饒小人一命吧!”

楚姮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瞇:“你知道了我的身份,我怎能放過你呢。”

黑衣人眼珠子慌亂的轉了轉:“夫人放心,我定會為你隱瞞身份!絕不會讓……”他看向昏迷中的藺伯欽,“絕不會讓藺大人知曉。”

“是麽。”

楚姮也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藺伯欽,他仿佛只是睡著了。

她陡然出手,大刀劃過黑衣人的脖頸,聲冷如冰:“我賭不起。”

在一切成為定局之前,她不能讓任何事影響到他們。

黑衣人捂著脖子,歪倒在地,雙眼圓睜,死不瞑目。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,楚姮竟然是那位朝廷重金懸賞的要犯!

***

藺伯欽醒來的時候,頭痛欲裂。

他腦子裏有一瞬間的空白,隨即想起了什麽,驚然道:“姮兒——”

“我在這。”

楚姮忙去扶著他手臂。

許是之前下手太重,藺伯欽後腦勺都被她敲出一個大包,鼓囊囊的,有些滑稽。

藺伯欽見她安然無恙,心弦微松。這才打量四周,發現竟然是望州城外的一處客棧,房門外架著一個爐子,正在咕嚕嚕的煎藥。

此景讓他覺得之前路遇賊人,只是一場夢。

藺伯欽扶著額,皺眉問:“我怎會暈過去?現在又在哪裏?還有當時那些黑衣人……”

“別急,我慢慢給你說。”

楚姮將早就想好的謊言告訴他:“你被賊人打暈後,幸好有一位游俠路過相助,否則還真不知道怎麽辦。那位游俠將賊人盡數殺死,倒是沒有與我多說什麽,便離開了。”

大元朝多游俠,蕭琸是,馮河也是,因此這番話藺伯欽並未懷疑。

只是……

“他將所有黑衣人都殺了?”

“是。”

楚姮故作害怕的點點頭,“無一活口。”

藺伯欽蹙眉,

楚姮岔開話題,“之前那些賊人說,馮河他們事跡敗露,才會奉陳知府的令來追殺我們。望州城是不能進了,這客棧隱蔽,倒是可以暫時躲藏幾日。”

藺伯欽搖頭道:“還不知馮河他們是否被陳知府拿下,若我沒有回去,怕是陳知府會對他們下殺手。”他嘆了口,“這件案子,是我一意孤行,不能將無辜的人牽涉其中。”

“伯欽,可你現在去了,又能怎樣?”

她一語中的,藺伯欽沈下目光。

楚姮想到寧闕郡主和宇文弈,她低聲安撫:“你先養傷,不要著急,我會找人去望州城探探口風,再另做打算。”

藺伯欽腦子渾渾噩噩,當下也知道自己無法清晰的判斷,暫且答應下來,在客棧休息。

楚姮給他餵了藥,趁他睡著,喬裝成男子鬼鬼祟祟進了望州城。

她本想打探陳知府他們將楊臘處置沒有,結果問了好幾個路人,都說望州城近來沒有發生什麽大事,更沒有聽說陳知府將誰收押。正狐疑的檔口,身後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:“藺大人在何處?”

聲線冰冷,扭頭一看,正是戴著鬥笠的馮河。

“馮河?!”

楚姮大驚:“你和楊臘胡裕他們不是已經被陳知府……”

“藺大人在何處?”

馮河打斷她,臉色嚴肅的追問。

楚姮知他不喜自己,於是哼了哼,道:“在城外。”

馮河嗯了一聲,扭頭去了一條小巷,將戴著鬥笠的楊臘胡裕都給叫出,一行人也不多言,立刻驅馬出城,趕往藺伯欽所在的客棧。

是夜,藺伯欽昏昏沈沈醒來,便見馮河楊臘胡裕等人都在。

胡裕看他腦袋後的腫包沒消,忙擔憂問:“大人,你覺得可還好?”他聽了楚姮所說,覺得這群賊人簡直喪心病狂,竟然偷偷摸摸用石頭敲他家大人的後腦勺。

藺伯欽扶了扶額,搖搖頭:“沒有大礙,不要擔心,你們盜取賬本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?為何會被陳知府發現?”

胡裕看向楊臘,楊臘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:“怪我,我一時大意,去還鑰匙的時候被趙琦發現。趙琦叫來許多衙役將我團團圍住,馮河本來已經得到了賬本,但為了讓趙琦放過我,他又把賬本還回去了。”

藺伯欽沒想到是因為這個。

他垂下眼,無聲一嘆。

“如此一來,打草驚蛇,再要得到賬本難如登天。”

就算後面再得到賬本,說不定已經被陳知府給偷梁換柱。

楚姮倒是並不擔憂,管他陳知府想作什麽妖,只要寧闕和宇文弈一到,保管讓他吃不了兜著走!

118.結案

藺伯欽和楚姮幾人躲在客棧養傷,沒過三日,便有一道石破天驚的消息傳來。

陳知府落馬。

是恒平王親自下令查抄,並點名讓藺伯欽兼行望州知府一職。

聽聞此事,藺伯欽幾人一度懷疑自己耳朵除了問題,只有楚姮明白是怎麽回事兒,她忍住笑,一本正經道:“這位恒平王,別看在朝中只是個閑散王爺,但畢竟是皇親國戚,查處一個五品下州官員,易如反掌。”

藺伯欽後腦勺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,但他沒有束發,而是披散在腦後,看起來有幾分涼薄。

“可是恒平王與我素無交情,他罷免陳知府也就罷了,為何還讓我暫代知府一職?”

楚姮眼珠子一轉,接話道:“定然是霍大統領在他面前說過你的好話。”

藺伯欽此前任過京官,從未聽過霍鞅和恒平王有私交,難道幾年時間,霍鞅和恒平王關系變的不錯?

他百思不得其解,甚至覺得這是陳知府為了引他出現耍詐,但馮河楊臘等人都去城門看了告示,確定此事是真,藺伯欽才懷揣一肚子狐疑,謹慎的與楚姮等人回到望州府衙。

府衙上下一片肅殺之氣。

趙琦等人都站在公堂,戰戰兢兢的,看著一個身穿長衫,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。

楚姮特意將臉低垂,躲在楊臘胡裕等人背後。

公堂光線一暗,趙琦回頭,一眼看到藺伯欽,忙對那中年男人道:“藺大人回來了!先生有什麽話,大可對藺大人吩咐。下官當真沒有與陳知府勾結,甚至很多時候都幫襯過藺大人,不信先生可以問藺大人,看下官說言是否屬實!”

藺伯欽聞言一楞。

他看向這位中年男子,發現並不認識。中年男子打量著藺伯欽,顯然也是第一次見。

楚姮悄悄彎了彎嘴角,寧闕這丫頭還算聰明,知道她和宇文弈不好露面,把老侯爺的謀士餘鏡澄給請了來。

別看餘鏡澄只是老侯爺身邊的謀士,但在大元朝極有名望。不入仕途,卻勝過文武百官,當年與突厥一戰,若不是他機智獻策,大元能不能有如今鼎盛繁華的局面,還未可知。

餘鏡澄腰間掛著宇文侯爺的腰牌,左手拿著恒平王的銅令,整個望州沒有人能惹得起他。

“藺大人,陳知府貪汙受賄一案,我已托人上報給朝廷。在刑部查明之前,將由你來搭理望州府衙各項事宜。”餘鏡澄按寧闕郡主的吩咐,將話說完。

底下烏拉拉跪著的官員,有幾個不服氣,忍不住道:“先生,我等哪個不比藺大人更有資歷?他太年輕氣盛,下官覺得由他代知府一職不太妥……”

餘鏡澄一擡手,捋了捋胡須:“切莫多言,這一切都是……嗯,恒平王的安排。”

聽到“恒平王”三個字,當下無人再來反駁。

只是心底暗暗不平,嫉妒藺伯欽不知何時搭上了皇親國戚這樣的人脈。

藺伯欽也是一頭霧水,眼看餘鏡澄匆匆交代幾句便要離開,他忙追上前問:“餘先生,下官鬥膽想知道,你是如何得知陳知府火耗官銀、貪汙受賄的行徑?”

餘鏡澄怔住了。

他怎麽知道?當然是寧闕郡主和宇文小侯爺給他說的。

也不知道那兩個人賣什麽關子,死活不說前因,只讓他揣著侯爺和王爺的令牌,來把什麽陳知府給罷免,再把眼前這位年輕後生給扶植上去。

“藺大人無需多問。”

餘鏡澄長得仙風道骨,說話也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,倒是把藺伯欽等人給唬住了。

他道:“我在幽州還有要務,就不與藺大人多說。知府的官印我放在法案上,你直接取用便可。”

藺伯欽蹙眉:“先生難道不審理陳知府……陳子揚毒殺妻子、貪汙徇私、挪用官銀的案子?”

餘鏡澄擺了擺手:“藺大人,我只是一介謀士,雖握侯爺和王爺的令牌,但並不能審問朝廷命官,這件事你自行處理便可。實話告訴你好了,我今次前來,是有人所托,至於是誰你不用問,我不會告訴你的。”他看了眼藺伯欽,隨即頭也不回的離開了。

藺伯欽仿佛陷入了一團迷霧,他看著餘鏡澄的背影,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傷了後腦勺,一直在產生幻覺。

身旁的胡裕立刻開口,將他拉回現實:“大人,這下可好了,整個望州都由你兼管,要處置一個陳子揚輕而易舉!”楊臘也催促道:“大人,事不宜遲,快些給陳子揚定罪,將他早日押去京城審訊,以免夜長夢多。”

藺伯欽稍一遲疑,便當著眾官的面,將監牢中的陳知府給提了出來。

不過數日光景,府衙改天換日。

趙琦心思一轉,起身走到藺伯欽身側,狗腿的問:“藺大人,那賬本被陳知府藏在他家中,下官這就帶楊捕頭去拿回來。”

他這麽多年跟在陳知府背後,卻沒有撈到什麽油水,當初陳知府挪用官銀,他膽小不敢摻和,沒想到卻是陰差陽錯救了自己一命。

藺伯欽看了眼趙琦,倒也不是相信他,而是相信自己的判斷。

他給楊臘使了個眼色,楊臘便與趙琦一同趕往陳知府家中。

陳知府身上的官服已經被扒下來了,一身白色中衣,手腳還掛著鐐銬,發髻淩亂,胖胖的身軀看起來十分狼狽。

藺伯欽也沒有堂而皇之的坐在公堂的法案上,他站在一側,負手而立,把陳知府給氣了個夠嗆!

“藺伯欽,本官……簡直小看你了!”

胡裕和馮河分別站在藺伯欽兩側,不禁冷笑:“是麽?那你如今擦亮眼睛,仔細看看咱們大人好了。”

陳知府見胡裕一個沒品級的小小捕快,也敢對他出言諷刺,氣的說不出話。

但他能有什麽辦法?

辛辛苦苦當了大半輩子的官,仍舊抵不過皇族貴戚輕飄飄的一句話。

他清楚的記得,就在昨天,來了兩個打扮富貴的年輕人,其中一個長得玉雪玲瓏,她冷冷掃了眼自己,道:“這個知府長太醜,聽說手腳還不幹凈,捋下去吧。”

於是第二天,他就真被捋下去了!

直到關進大牢,他還不敢相信這個事實。一開始他還大喊冤枉,後來有人給了他一張紙,上面寫著他的五條罪狀:挪用官銀,收刮民脂,下毒殺妻,貪汙受賄……以及冒犯郡主。

陳知府當時就懵了。

郡主?什麽郡主?他絞盡腦汁想了很久,才記起那位玉雪可愛的身披雪白狐裘的“少年”,便是大元朝赫赫有名的寧闕郡主。

寧闕郡主與華容公主,並稱顏色雙絕。

他沒見過那位傳說中的華容公主,但僅僅這位郡主的美貌,他都一輩子不能忘記。

陳知府想到這些事,心頭苦澀,想喊冤枉吧,在座同僚為了把自己摘幹凈,全都一窩蜂來指認他,希望藺伯欽能從輕處罰;趙琦這個墻頭草,更是帶著人把他家中藏的玉器寶物全都給薅出來,連賬本都雙手呈給了藺伯欽。

藺伯欽甚至在清遠縣得到了玄明大師等人的口供,證據確鑿,他無從辯駁。

就算辯駁,也根本無人理會。

在牢獄中,跟了二十年的師爺悄悄給他帶了句話:“寧闕郡主,鐵了心要整死陳大人。”

陳知府欲哭無淚,他一個小小知府,在望州天高皇帝遠,想破頭也沒想到自己是哪兒得罪了寧闕。藺伯欽按照律例,對陳知府述說了一條條罪狀,陳知府沒有辦法,只有全部招認。末了,他擡起腦滿腸肥的頭,忍不住對藺伯欽諷刺道:“藺大人好手段,我當真是小瞧了您。沒想到你在京城還有這麽大的人脈,遲早會在京城一飛沖天啊!”

藺伯欽皺了皺眉,不置可否。

因為直到現在,他都不明白自己在哪裏遇了貴人。

在陳知府和藺伯欽等人一頭霧水的情況下,這件案子以陳知府招供,畫上句號。

楊臘和胡裕押陳知府離去的時候,楚姮心念一動,上前問:“陳大人,有件事我想問問你。”

陳知府的小眼睛冷冷的看了眼楚姮,問:“藺夫人現在可是望州一等官夫人,我一個階下囚豈敢不答?”

“你不必說話陰陽怪氣。”

楚姮眉梢微挑,倒是顯得頗有風情。

陳知府出了出神,覺得她的姿色比起那位寧闕郡主,也不差幾分。

“陳夫人曾經對我說過,不管你是否對她色衰愛弛,她心中仍舊有你。她死的時候,發間的百合花銀釵都沒有取下……”楚姮閉了閉眼,為她心痛,“陳大人下毒給她的時候,就沒有一絲絲猶豫嗎?”

或許這句話讓陳知府動了動心弦。

他想到年少時,自己還不胖,一襲青衫端的是個風流才子。雲氏二八年華,手執一朵雪白的百合花,正在路旁挑選香囊。她的百合花被他不小心拂落在地,一擡頭,一笑靨,便是無關風月兩廂情願。

陳知府眨了眨眼,突然濕了眼眶。

“我不想害她。”

但是蘭姨娘天天在旁催促,他一時鬼迷心竅,便買來劇毒。

那毒其實放在茶水中味道很刺鼻,他還故意放了很多很多,希望雲氏喝茶的時候,可以趨避。

但不知為何,她還是喝下了。

那麽難聞的氣味,是個人都會發現裏面有其它東西。可雲氏為什麽那麽傻,要把毒給喝進肚子裏呢?是因為他親手端給她的,讓她沒了念想?

陳知府知道此番被押解上京,他難逃一死,笑著笑著,突然哭了:“天命如此,天命如此!藺夫人,我亡妻喪事還未操辦完畢,你與她算是故交,便請你幫忙了卻她的身後事罷。”

楚姮下意識扶了下發間的牡丹花銀釵,點了點頭。

119.四娘

陳子揚被衙役押解上京去了。

望州知府調任還沒下來,一切職務由藺伯欽代勞。

楚姮完美的解決了一件事,心底暢快,便讓溪暮濯碧做了大桌好酒好菜,請楊臘胡裕馮河來家中慶賀。

“說不定這次望州知府的職位,會落到大人頭上。”胡裕笑瞇瞇道。

藺伯欽眉頭舒展開來,只嗯了一聲。

但楚姮看得出來,他也是有些許期待的。

楊臘又說:“大人,恕屬下多舌,我覺得陳知府這樁案子處處都怪的很。”

藺伯欽夾菜的手微微一頓,他擱下筷子,問:“何出此言?”

楊臘抓了抓耳朵,答道:“若沒有恒平王出馬,陳知府貪汙殺妻一案根本就不會有結果,甚至大人也慘遭毒手。可好端端的,恒平王從哪裏得知陳知府犯下的罪行?且大元朝貪官汙吏不少,絕不止望州這邊有問題,恒平王卻偏偏管了望州知府,還指名道姓讓大人暫代知府職務。這點……卑職實在想不通。”

胡裕聞言,連連點頭:“而且恒平王也很奇怪,為何不親自派人,卻讓宇文老侯爺的謀士餘鏡澄來處理這件事?”

藺伯欽苦笑了一下:“我亦不知。”

就像暗中有一雙手推著他前進,那雙手有沒有惡意,也讓人捉摸不透。

馮河一語不發,他只是默默的看了眼楚姮一眼。

楚姮也看了他一眼,各有心思。

“夫人,今晚你怎麽不說話?”胡裕扭頭看向楚姮,忍不住問。

楚姮反應過來,粲然一笑:“說什麽說,這麽多好吃的不吃,趕明兒只有倒掉,浪費可恥啊。”

她一番話提醒,楊臘和胡裕才專註的開始吃東西,宴罷,馮河等人也告辭離去。

是夜。

楚姮窩在藺伯欽懷裏,眨了眨眼,興許是長長的睫毛掃到了藺伯欽脖頸,他略帶磁性的嗓音在靜謐室內響起:“怎麽還不睡?”

“有些睡不著呢。”

楚姮答道。

藺伯欽輕輕摟住她纖弱的肩:“在想什麽?”

楚姮將頭靠在他頸窩,沒有回答。

因為……她覺得自己最近有些心神不寧,像是會有甚麽大事發生。明明是快要入春的時節,卻覺得越來越冷,比數九隆冬,還要嚴寒惡劣。

“伯欽。”

楚姮沒有甜膩膩的叫他夫君,而是語氣鄭重喚他的名字。

藺伯欽微微一怔:“嗯?”

楚姮不敢對他說,她有些害怕。害怕一切在未成定局之前,父皇母後來阻撓他們在一起。她悄悄的逃宮,悄悄的嫁給他,悄悄的……違背當朝公主該有的森嚴規矩。

想到冷冰冰的磚紅色宮墻,楚姮擡手攀著藺伯欽的脖子,像一朵柔弱的菟絲花。

“伯欽,答應我,不管遇到什麽,都不能放棄。”

不能放棄她,不能放棄……她小心翼翼奉獻出的這段深情。

藺伯欽心下一動,將她摟緊了些,吻了吻她因汗濡濕的額前碎發:“好,我答應你。”

楚姮這些日子也是困了,聽到他溫柔的嗓音,到底是閉上眼,沈沈的睡了過去。

翌日,天光晴朗。

藺伯欽一早就去了衙門,楚姮穿了身淺綠色的夾襖,便與濯碧溪暮說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,並未帶上兩個丫頭。

她來到望州西街的一間不起眼茶坊,在二樓轉角處敲了敲門。

不多時,便有一名身穿灰衣的勁裝男子將門打開,朝她低聲行禮:“公主請進,小侯爺和郡主已經恭候多時。”

楚姮進屋,便見寧闕恢覆了女裝,穿了件淺粉色的毛領比甲,看起來十分嬌俏。宇文弈正在把玩他的寶石佩劍,見楚姮來了,二人不約而同露出一個自得的笑容:“這次你總該好好表揚我們吧?”

楚姮“噗嗤”一笑,朝他們裝模作樣的彎了彎腰:“真是多謝郡主和小侯爺啦。”

“快過來坐。”

寧闕起身,將楚姮拉到桌邊,給她倒了一杯熱茶:“我可是偷偷用的父王令牌,他壓根兒都不知道這事兒。”

宇文弈哼了哼:“估計現在恒平王爺已經知道了,正準備等你回去,給你一頓抽呢。”

“閉上你的烏鴉嘴。”

寧闕瞪他一眼,“還有,我父王才不舍得打我。”

恒平王就寧闕這麽一個女兒,捧著手裏怕摔,含在嘴裏怕化,怎麽會打她呢。楚姮笑笑,倒是擔憂的看了宇文弈一眼:“先不說寧闕,你這次讓餘鏡澄先生露面,宇文侯爺知道了,定會追問你緣由,你不會一挨打就把我給供出來吧?”

宇文弈拍了下桌子,嘟噥道:“華容,我在你眼裏是那樣的人嗎?”

宇文弈的爹乃當朝定國侯宇文淮海,年輕時候也隨宇文老侯爺立過汗馬功勞。宇文家爵位世襲,雖有兵權,但虎符被朝廷看管,放在兵部,無法調用,這麽多年,也只是擺設。宇文淮海與恒平王楚天鏊一樣,一個閑散侯爺,一個閑散王爺,每天在京城溜鳥玩樂,從不管事。

楚姮也不理他,寧闕這時卻正色說:“華容,這次我們去幽州,探聽到一個消息。”

“什麽?”楚姮擡起茶杯,抿了一口。

“穆賢王和宋丞相,圖謀造反。”

“噗——”

楚姮沒忍住,一口水噴了宇文弈滿臉,“這話可不能亂說!”

雖然穆賢王宋丞相,與陳太師一直不對付,可也犯不著鬧出造反這麽大的動靜。更何況,他們要造反,怎麽可能讓宇文弈和寧闕知道。

寧闕擡手打了下正在死命擦臉的宇文弈:“那幾個突厥人說的話,你當真聽清楚了?”

“也就路過的時候隨意那麽一聽,我只會一點兒突厥話,又不精通,聽差了也說不定嘛。”宇文弈將臉上水好不容易擦幹,“寧闕,有些話還真不能亂說,穆賢王雖然有時候言辭犀利,但到底是為了江山社稷,你不能總覺得人家是想造反啊!這麽大的罪名,傳出去搞不好要誅九族!”

寧闕皺了皺眉:“誅什麽九族?穆賢王是當今聖上的弟弟,難不成連聖上自個兒也誅了?”

“……你真是和華容一樣,最會扯歪理!”

楚姮瞪他:“關我什麽事?”

寧闕和宇文弈說了半天,也沒確定穆賢王和宋丞相是不是要造反,就說在幽州遇到兩個突厥人閑聊,說什麽穆賢王心懷不軌雲雲,還私下與突厥可汗聯系雲雲,幾分真,幾分假,不能判斷。

寧闕扯不清,便也懶得再說。

她看了眼楚姮平坦的小腹,問:“有沒有動靜?”

楚姮搖搖頭,托腮道:“不急,遲早會有的。”

她想到今後的一切都是未知數,不由長嘆一聲,望著窗外晴朗天色,眨了眨眼。

寧闕和宇文弈對視一眼,“瞧瞧,曾經叱咤風雲的華容公主,如今為了個男寵面首,在這兒暗自神傷呢。”

楚姮這次又是偷跑出來,不敢和他們閑聊太久,寧闕和宇文弈也準備回京去了。

她將二人送至城門外,又叮囑幾句,便往回走。

路過城門張貼告示的地方,發現捉拿江洋大盜玉璇璣的海捕文書仍在,只是被風吹的破破爛爛,連畫像字跡都看不太清。

莫名其妙的,楚姮晃了晃神。

眼看天色還早,楚姮便想去府衙看看藺伯欽,他現在是望州一把手,夫人要去探望,上下無人敢阻攔。

不僅如此,剛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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